文化与艺术
当下的流行文化为何如此平淡无味?
2025-11-03
—— Brett McCracken

你还记得今年有过什么难以忘怀的流行文化体验吗?上一次看到电影或歌曲引发全民讨论是多久之前的事了?

很多人可能一时想不起来。即便是那些看似接近全民热议的事件,比如上个月泰勒·斯威夫特(Taylor Swift)发布的新专辑,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激起千层浪,反而让人觉得乏善可陈。最近或许唯一算得上现象级的,是动画《POP:猎魔女团》(KPop Demon Hunters)在Netflix和音乐榜上意外走红。但这样的热度也转瞬即逝,很快就被流媒体源源不断的新内容所淹没。

总的来说,现在的流行文化就像一杯温吞水,平淡无奇,很难让人留下什么印象。如今,能塑造文化议题的大作屈指可数,充斥眼前的只有短暂的热搜、抖音潮流和制造段子的伪事件,比如今夏的酷玩乐迷摄像门(酷玩乐队演唱会的观众互动环节中,镜头意外捕捉到一位公司高管与女同事(并非其妻子)的亲密举动,两人随后惊慌躲闪。现场视频被上传至网络后,迅速引爆成为全网热点,催生了大量调侃此事的“梗图”和周边商品,演变成一场网络狂欢——译注)。当婚外情梗图都能成为文化焦点时,我们大概也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。

这种文化停滞并非无迹可寻。罗斯·杜塞特(Ross Douthat)在《颓废社会》(The Decadent Society)中,将文化颓废描述为一种“在物质繁荣与技术高度发达之下的精神与创意枯竭”。数字科技让我们前所未有地接触到海量文化内容,但真正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却少之又少。大多数内容都显得千篇一律,难以触动人心。我们变得无动于衷,继而意兴阑珊,最终彻底麻木。

那么,为什么当代流行文化会变得如此平淡无奇?而这种普遍的文化倦怠,对今天的基督信仰又意味着什么?

科技背后的真相:算法、AI垃圾与脑腐文化

数字科技让当代文化在消费和创作两方面都陷入停滞。

算法将观众切分成无数小群体,持续推送那些令人麻木的“内容”(请注意,“内容”这个词,在互联网时代已逐渐取代了“文化”)。它们的目标是捕获注意力,而不是滋养心灵。流行文化不再是人们茶余饭后交流思想、建立连接的纽带,反而变成了一种孤立的个体消费行为。早在二十一世纪初,苹果公司iPod的那组广告就已预言了这一切:剪影中的人们戴着耳机,沉浸在自己的节奏里,彼此隔绝。

数字技术所标榜的“文化生产民主化”(绕过传统守门人,通过社交媒体自建平台)确实让文化景观更加多元。但它也带来了内容的泛滥,而且其中大部分质量堪忧。如今,任何人都能借助 GarageBand、YouTube 或 TikTok 制作文化产品,在过度生产的泛滥洪流中,文化与创作不断贬值。

这种过剩现象因两种趋势而更加恶化:一是所有内容都在视频化,二是生成式人工智能的迅猛崛起。我们打开信息流,看到的常是被动推送的视频,以及大量AI生成的垃圾。算法就像食堂里戴着发网的厨师,不由分说往你盘里扣上一勺来历不明的肉。我们真该为此感到兴奋吗?显然不会。

数字疲劳已经成为普遍现象。尤其是年轻一代,他们对所谓的“脑腐”现象越来越警惕,更加渴望有营养的、真实的线下体验。

与此同时,创意产业也难以穿透观众日益加厚的心理防线。一些艺术家选择接受这种碎片化的现实,只为特定小圈子创作“听觉糖果”,就是那些让同温层短暂愉悦的作品。而另一些希望触及更广人群、引发深层共鸣的创作者,则往往只剩下一个策略:靠“震撼”取胜——通过夸张、挑衅或越界的方式来博取注意。可惜这些手法如今也已流于庸俗,难以激起真正的回响。观众早已看穿那些老艺人为维持热度而勉强营销的戏码,一切只剩空洞与怅然。

政治层面的原因:被绑架的审美

如今的文艺创作者,往往不再潜心讲述动人故事,反而更热衷推销自己的立场宣言;流行文化不再追求具有普世魅力的真善美,却被党派争执、多元化指标或挑衅性的道德越界所驱使。结果,文化不再是大众共赏卓越之作的殿堂,而成了意识形态角力的战场。

举几个例子:儿童娱乐节目中愈发明显的LGBT+宣传;保罗·托马斯·安德森(Paul Thomas Anderson)的《一战再战》(One Battle After Another),被影评界奉为杰作,但本质上却是一部长达三小时的左翼号召书,鼓吹在川普时代的美国继续“抵抗”;再比如,今年超级碗中场秀选定坏痞兔(Bad Bunny)担任表演嘉宾。距离表演还有五个月,公众讨论的焦点却不是他的音乐,而是这一决定的政治意味。

大众对这般充满说教的娱乐内容心生警惕,实在情理之中。我们早已疲惫不堪。艺术家无法创作出超越政治的作品时,文化自然会陷入停滞。

属灵层面的原因:失去“大故事”的世俗时代

归根结底,文化停滞的根源在于精神世界的荒芜。

从电影这个最能看出问题的文化领域来看,好莱坞正经历一场深刻的危机。前面提到的技术与政治因素确实有关,但更根本的原因在于:好莱坞已经江郎才尽。它没有新的创意,只会重复自己。罗斯·杜塞特在《颓废社会》中指出:“大量产出烂片的社会未必已经颓废,但只会重复制造相同电影的社会或许正是这样一个社会。”

观众已对无休止的IP循环(系列续集、前传、重启、翻拍、动画经典真人化)感到厌倦,但偏偏只有这些片子能赚钱。截至 2025 年,目前票房最高的前 20 部电影中,有 18 部都属于这种老IP电影。像《罪人》(Sinners)和《武器》(Weapons)这样的原创电影寥寥无几,根本不足以让制片公司有信心押注新故事。

这种循环正在慢慢扼杀电影艺术,使它日渐失去意义。影评人托马斯·弗莱特(Thomas Flight)在一篇长篇视频散文中这样写道:

如今几乎没有新的世界、新的故事或者新的创意出现。大型商业片已经成了一条‘文化的衔尾蛇’,它不再创造新的叙事来定义文化,而是完全依赖自己过去的影响力,或借用其他媒介中已有的世界观、人物与故事来获取成功。

然而,好莱坞之所以失去了创造新世界的能力,不只是因为商业上的保守,更是源自整个世俗时代的精神倦怠。真正吸引人的故事,离不开英雄与恶人、善与恶、美与丑的张力。但这些概念如果失去了道德根基,就是那种曾经被基督教文化所默认或承认的根基,就变得模糊不清。于是,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电影模糊善恶界线,好坏难辨,或用政治框架重新定义角色:(例如白人男性常被设定为反派,交叉性少数群体则总是英雄)。

然而,这种混乱的戏剧令人乏味,而带有政治动机的剧情更让人反感。观众内心深处渴望的是那些扎根于超越真理的故事,而这恰恰是日益世俗化的创作者们难以提供的。

基督徒的机会

前不久,我在一座大型体育场参加保罗·麦卡特尼(Paul McCartney)的演唱会。当他唱起披头士的经典歌曲《顺其自然》(Let It Be)和《嘿!朱迪》(Hey Jude)时,我环顾四周,五万名观众齐声合唱,许多人举起双手,姿态几乎如同敬拜。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,这正是当代世俗文化中一种宗教式替代体验。它触动了当今社会极少得到满足的渴望:人们渴求一种能因美而合一的共同经历,一种超越碎片化叙事、让人心相连的集体感动。

然而,精致包装的怀旧,似乎已是我们这个停滞时代所能提供的全部。那是一种对过去的追忆,对当年仍与犹太-基督信仰传统紧密相连、能孕育出震撼人心之作的时代的向往。但人们渴望的不止是怀旧。就算全场齐唱《嘿!朱迪》能令人动容,那种感动也只是昙花一现。谁能挺身而出,创作出真正能触动人心、甚至重塑文化的艺术?

这正是基督徒的机会。后现代文化荒漠让人愈发渴望与真美相遇,而教会恰能满足这种渴望。或许这也是为什么,尤其在Z世代中,教会出席率近年出现回升。当文化快餐充斥世间,延续两千年的基督教每周礼仪敬拜反而显得坚实、厚重,并能滋养人心、改变生命。

同样,那些从神学真理出发、毫不避讳信仰根基的基督教艺术,也有潜力填补当代文化的空白。这或许正是基督教音乐近年来重新兴起的原因,也是为什么剧集《拣选》(The Chosen)能创下史上最多语言版本的纪录,以及为什么流媒体平台如亚马逊Prime渴望推出《大卫王朝》(House of David)这样的作品。这些成功不仅仅因为它们是基督教艺术作品,更因为它们在艺术层面追求卓越,让真理的信息更加有力、动人。

在这个文化日渐沉闷、灵魂渐趋枯竭的时代,基督信仰能成为那股清新、流动、洁净的活水,它能冲破停滞,重新带来生命与盼望。


译:MV;校:JFX。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英文网站:Why Does Pop Culture Feel So ‘Blah’ Right Now?.

Brett McCracken(布雷特·麦克拉肯)是福音联盟高级编辑,著作包括Uncomfortable: The Awkward and Essential Challenge of Christian CommunityGray Matters: Navigating the Space Between Legalism and LibertyHipster Christianity: When Church and Cool Collide。布雷特和妻子琪拉居于加州圣安娜市,二人都是萨瑟兰教会(Southlands Church)的成员,布雷特在教会担任长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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